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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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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到一刻鐘, 司語舟便穿戴整齊地出現在了孟雲禾眼前。

司語舟這倔孩子,還是激將法對他來說最管用,從這孩子方才維護桑嬤嬤可見, 他對外界並非毫無感知力和感情,只是他平日裏聽的喪氣話太多了,聽多了這些話, 他便也覺得自己不該開開心心地活著。

再說有生死大關壓在他心頭,叫他如何心無掛礙地快樂著?

這孩子身旁也沒個明理的人兒, 再這麽下去, 且不說他的身子能否健健康康的,這性子可算是真的養廢了。

司語舟還是扭著頭, 根本不去看孟雲禾, 以此來表現自己的不屑。

“一年之計在於春, 一日之計在於晨, 如今,正是鍛煉的好時候。”

到底是孩子,還不太會掩飾自己心裏的想法, 在聽到孟雲禾說到“鍛煉”一詞的時候,司語舟的眼神微微動了動,充斥著疑惑。

“咳咳, 就是習武。”孟雲禾做出一副嚴肅的神情,“只是你這身子太弱了,所以我們不能從剛開始就舞槍弄棒,操之過急, 要從一些簡單的開始做起。”

司語舟眼神又動了動, 隨即有些輕視地開口說:“你難不成還會練武嗎?”

“我怎麽不會,”孟雲禾回之以更輕蔑的眼神, “我以前,可都是領頭的呢,司語舟我告訴你,我可一點兒都不比你父親差。不信啊,你跟著我學便是!”

過了半個時辰...

“你確定這是在練武?”

司語舟跟著孟雲禾一招一式的做動作,越做越懷疑。

“我父親練起武來孔武有力,可上陣殺敵,你這動作軟綿綿的,能做什麽!你還說你是領頭的,我才不信!”

呵,本來就沒有騙他。

她以前...的確是廣播體操的領操員啊!

這小子真不識貨,竟敢質疑他們偉大的21世紀的產物!

那可是他們可望不可即的先進文明!

“上陣殺敵?司語舟,你還沒學會走呢,就想著要跑啊。”孟雲禾毫不留情地譏嘲司語舟,“你現在身子如此弱不禁風,比之林妹妹都不遑多讓,如今你竟還想要上陣殺敵,先將身子養好再說吧!”

司語舟已經習慣了孟雲禾嘴裏吐不出任何說他好的話,他也不想再跟這個女人多作理論,他控制著自己抿起嘴,最後還是沒能忍住。

“那個...林妹妹是誰?”

“呃,是我從一本非常有趣的書上看來的,林妹妹是那本書的主角兒。”孟雲禾一臉神神秘秘的,“她身子病弱,卻滿身才氣,性子呢多愁善感,一日,她去了外祖母家,遇見了她那混世魔王的表哥...”

“然後呢?”司語舟的眼睛亮閃閃的,“發生了什麽?”

孟雲禾卻斂起神情,故意問:“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啊?”

“你...”司語舟扭過頭,也是,這個女人哪裏有這樣的好心腸,“不告訴便不告訴,我看你也不知道吧!”

喲,這小子,也跟著她學會激將法了?

孟雲禾心中一動:“想要我告訴你也不是不可,這樣吧,你只要今日跟著我好好練習,晚上我便講給你聽。我還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呢,有大鬧天空的美猴王,長著豬面被貶下天庭的豬剛鬢,嗯...還有七個非常矮的小矮人,他們守護著一位美麗的公主,與惡毒繼母鬥智鬥勇...”

司語舟的眼睛漸漸亮起來,但在聽到孟雲禾的最後一句話的時候,他神色突然一變,眼睛滴溜溜地朝孟雲禾瞥來。

孟雲禾瞬間就明白了他在想些什麽,頓時感覺又好氣又好笑:“行了,語舟公主,想要鬥倒我這個惡毒繼母,你要學的可還多著呢!”

也不知道是不是孟雲禾的故事吸引了司語舟,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裏,他跟著孟雲禾練習的非常認真。但天兒實在炎熱,甫一開始的清晨還好,不時地還有幾縷涼風,可隨著日頭漸高,孟雲禾只覺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,但看著司語舟還在堅持跟她練習,也沒叫苦叫累,她也不好意思主動打這退堂鼓。

再說司語舟才跟著她做了沒幾遍,指定還沒學會呢。

又過了一會兒,孟雲禾實在熱的受不了了。

“繡朱!”她轉向一旁一直在觀看的繡朱,“你也瞧了這麽一會子了,跟我學會了沒有,我有些累了,要不你領著舟哥兒做吧!”

繡朱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:“大奶奶,您是在跟婢子說笑吧,婢子哪會這些啊?您一會動手,一會兒又動腳的,婢子只覺得看的眼花繚亂,根本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呢!”

這丫頭!可是真不靠譜。

司語舟見孟雲禾停了下來,便也跟著停下來,臉上表情淡淡的:“你若是累了,改日再練便好。”

“不累!”

孟雲禾也存了跟司語舟較勁的心思。

“你整日病病殃殃的都還沒喊累,我豈能退縮。”孟雲禾擦了一把汗水,“不過你也得早日學會,記住這些動作,我每日事兒那麽多,沒法每回都來教你。”

這些...難道很難嗎?

司語舟心中滿是疑惑。

這些重覆的動作,他這個後母已經來來回回做了很多次了,在她做第二回的時候,他就已經全然記住了,他也不明白她為何還要一遍遍為自己演示。

司語舟想出言提醒,但轉念一想這女人如此惡毒,他為何要叫她好過?

日後等他見著了父親,一定要一條不漏地控訴這女人的惡行,叫父親與她和離,將她趕出國公府。

司語舟堅定了這個想法,胳膊腿上的動作也更加使力。

雖然不知道這怪模怪樣的招式到底是什麽,但這樣冒冒汗,他的身子非但沒感到疲憊,好像真的舒暢了許多?

往日下人們都將他當做是個病弱少爺,平日裏自然也是萬分小心地呵護著,連重物都不敢叫他提上一提。他早就知曉了這府上流傳甚廣的說法,說他活不過十歲,他以前也沒指望著自己能長命百歲,但是,十歲啊...距離現在也不過三年時間了,他會不會根本等不到父親回來,就離開這世上呢?

他開始日覆一日地惶恐,雖然他不想做那等怯弱的懦夫,可是不久於人世的想法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旋,像籠罩在他生命上空的一只大鳥,遮蔽了他此生所有的陽光,他走到哪裏,這只大鳥就跟著飛到哪裏。

他也感覺自己的性情日漸暴躁,對周遭的人也越來越沒有耐心,他更恨自己這病弱的身子,若是他的身子能好一些,他就能動身去找父親了。

可如今這個樣子,就算他去找父親,也會死在半路上吧?

若不是這個惡毒的女人進門,他怕是會一直這樣渾渾噩噩下去。

司語舟又瞥了孟雲禾一眼。

他的父親那麽好,那麽英姿偉岸,俊逸非凡,她根本配不上父親。既然父親不在家,他司語舟就要替父親來守護父親的清白!

他要將這女人趕出國公府!

但看看孟雲禾額角流淌而下的汗珠,以及她那被浸透了的衣衫...

司語舟心裏有什麽地方又被戳了一下。

不,他不能就此心軟!

這女人慣會變臉,這一定是她裝出來的!

他決不能心軟!

...

孟雲禾實在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練司語舟還是在練她自己。

這麽一番下來,她自己的衣衫全都濕盡,在大白天裏就沐浴更衣,換上了身清爽的夏衫,才感覺好上許多。

“大奶奶對那舟哥兒也太過於盡心盡力了。”繡朱替孟雲禾委屈,嘟嘟囔囔地端著冰鎮的瓜果走過來,“可婢子瞧著舟哥兒臉上的神色,可是一點感激大奶奶的意思都沒有。”

“我也不要他感激。”孟雲禾抓起一串葡萄,“你沒瞧見嗎,這孩子眼裏沒有生氣,這樣對我有著敵意,對他來說可不見得是壞事。”

跟著孟雲禾的時候久了,繡朱也漸漸能理解孟雲禾話中的深意了,她想了想,還是撇了撇嘴:“就是太委屈大奶奶了。”

這時候,寧媽媽走了進來。

“大奶奶。”寧媽媽將門掩上,“您的吩咐,老奴已經回孟家告知太太了,太太說正好她有個手帕交出身杏林世家,家中世代行醫,醫術極其了得,叫您過幾日帶舟哥兒過去呢。”

“有勞寧媽媽了。”孟雲禾點點頭,“只是這事兒還需得保密,莫要打草驚蛇,這一遭子,看能不能將這府裏頭的幕後之人揪出來。”

“瞧著大奶奶與那哥兒關系並不算好,大奶奶帶那哥兒出去他也不見得樂意,不如還是叫大夫來家裏吧。”寧媽媽出主意道,“這樣行事也能便宜些。”

“不必了,此事還是小心為上。”孟雲禾嘆了口氣,“也不急在一時,過幾日我想想法子吧。”

轉眼間已過了半月有餘。

最燥熱的時候終於已經過去,如今已是立秋時分,紅衰翠減,金風送爽,氣溫也比著前些日子降下來不少,如今孟雲禾針對司語舟的強身健體的方略也已經升級了,她開始教司語舟打起了太極拳。

許是這段時間都在外頭的緣故,司語舟的膚色比之剛一開始稍稍黑上了一些,瞧起來康健了不少。桑嬤嬤一開始還對孟雲禾持有懷疑態度,如今瞧著司語舟面色紅潤,吃飯也多了起來,心裏不曉得有多高興。

而且自從孟雲禾不叫司語舟點那熏香之後,司語舟反倒一日比一日睡得香了!

桑嬤嬤只覺得這位剛進門的大奶奶就是位神仙一般的人物,原先請了這麽多名醫都調理不好司語舟的身子,如今居然叫這位大奶奶調理好了!桑嬤嬤現在對孟雲禾可謂是佩服的五體投地,就算司語舟有時候不肯聽孟雲禾的,桑嬤嬤在一旁都跟著勸阻,她現在相信了,大奶奶是一心一意為舟哥兒好的。

現下裏,孟雲禾正倚靠在美人榻上,一手拿著新出的話本子,一手搖著蒲扇,旁邊的螺鈿人物山水小平幾上還擺著奶白葡萄、雪山梅,合意餅、翠玉豆糕...這些吃食都是新做出來的,還冒著熱氣兒,香味也飄灑出去,飄進正在窗前伏案寫字的司語舟鼻子裏。

司語舟吸了吸鼻子,突然有了些饞意,他最近不知怎的了,那些以往他看都不願看一眼的吃食如今對他竟有了吸引力。他最近餓的快,吃的也多,好像個子也長高了不少。

“舟哥兒,你幹嘛呢!休要楞神兒!”

司語舟的動作霎時便被孟雲禾捕捉到了。

“寫完這張大字,你還要背書呢,可沒有偷懶的功夫兒!”

“哼,那些東西還不容易。”司語舟很是不屑,“你嚼東西的聲音太大了,吵到我了!”

孟雲禾已經習慣了司語舟同她對著幹,若是哪一日司語舟突然變成了只溫順的小綿羊,孟雲禾反倒是不習慣了。

還好她現在已經收服了桑嬤嬤這個助力,如今有桑嬤嬤在一旁勸說,司語舟雖然對她還是多有不服,但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寸步難行了,甚至她為司語舟指定的計劃,司語舟都會按時完成。

桑嬤嬤不知道的是,之前司語舟整日縮在房裏胡思亂想,又不動彈,這晚上自然休息不好。如今孟雲禾每天按照嚴格的計劃為司語舟布置任務,又早晚督促司語舟做運動,司語舟每日疲憊,這睡眠質量自然也會跟著提升上去。

而且司語舟竟然比孟雲禾想象中的聰明許多。

那些文章,司語舟幾乎是讀兩遍就記住了,孟雲禾擔心司語舟只是短時記憶,根本沒過腦子,於是過了幾日又重新提問前面的內容,沒想到司語舟依舊是記得牢牢的,反而有了新的認識和體會。

從司語舟身上,孟雲禾知曉了原來真的是有天才存在的。

因為司語舟這個變故,叫孟雲禾不得不通宵重新制定了栽培計劃,將對司語舟的培養進度加快了不少。

這讓孟雲禾對日後的生活更看到了希望。

如今她嫁進來已有一個月了,她那遠在天邊的夫君連信都沒給她來一封,這也叫她更加意識到了那司鶴霄的態度,她對他來說只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擺設罷了。甚至這成婚本來就非司鶴霄所願,大概司鶴霄也和她一樣,年紀到了找了人湊合過日子罷了。

不過也無所謂,反正司鶴霄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擺件兒。

就算他如今在外另有了心上人,又生了幾個青面獠牙的小妖怪,她孟雲禾眼皮也不會擡上一擡。

如今她更是覺得,自己嫁進國公府的決定是正確的,除了有個段姨娘時不時地想來為她添把子賭,如今她的日子,可是自在的超乎她的想象。現下還有了意外收獲,沒想到她這個便宜兒子司語舟竟是個如此聰慧的,就算那司鶴霄在戰場上回不來了,那她日後也能撈個狀元母親當當,就算成了太夫人之後也可保自個兒一生的榮華富貴。

唯今最要緊的,就是搞清楚司語舟的身子狀況到底怎樣,可這件事兒非同小可,如今她雖然名義上在國公府當家作主了,可暗地裏也吃了不少軟釘子。

還好她手底下人給力,這些小磕小碰也叫她順利地渡了過去,但司語舟的事兒比較大,她還是需得小心一些才行。

她嫁進來這麽久,還沒見過那個神秘的陸管家,據說他是出門外出辦事去了,但孟雲禾總覺得事有蹊蹺。

“司語舟,我明日帶你出去聽說書的怎樣?”

司語舟頭也沒回:“我才不要跟你出門。”

“你平日裏不是也愛聽我講的故事嗎?”孟雲禾循循善誘,“說書的可是比我還厲害呢,他們講的眉飛色舞,栩栩如生,那些故事的角兒恨不得能從書裏面走出來!”

司語舟手下的筆一頓,但他還是壓下了心底的期待,叫自己的語氣盡可能冷冰冰的。

“我才不去呢。”

“而且啊。”孟雲禾繼續誘導,“這說書的講的可不止是民間故事,神話傳說,還有這世間的英雄人物呢。你父親和祖父都是赫赫有名的英雄,你說不定能聽到有關他們的事呢。”

司語舟“騰”一聲站了起來,轉過身,滿眼期待地看向孟雲禾:“真的嗎?我能聽到有關父親的事?”

這小子...孟雲禾有些頭痛,這小子可真是個實打實的愛父腦啊,他明明和那司鶴霄好幾年未見了,也不知司鶴霄到底有什麽魅力,竟叫他這個兒子對他如此死心塌地。

她若日後想實實在在收服這小子,怕是還是要費些手段。

“說不準哦。”孟雲禾神神秘秘地笑,“但你不去定然是聽不著。”

第二日一大清早,司語舟就收拾齊整地跟著孟雲禾出門了。

孟雲禾將自己親手縫制的斜挎包鄭重其事地掛在司語舟身上。

“這是什麽,好醜。”司語舟一臉嫌棄,“你為何要在這上面繡一只老鼠。”

“...那分明是兔子。”

“...這哪裏像兔子了。”

“你莫要管那麽多。”孟雲禾拍拍那包,神情嚴肅,“這小包很方便的,而且裏頭裝著咱們這一整日的口糧和零嘴,我將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你,你可要保管好了!”

明明是你自己的零嘴,自己嫌累便讓他背著。

司語舟本來想說出來,但看著孟雲禾那雀躍的神情,他又將話咽了回去。

...算了。

就讓她高興一次吧,先不慌著打擊她了。

司語舟自己都沒意識到,他握住斜挎包帶子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。

等坐上馬車,司語舟才開口詢問:“咱們方才出門之前,你同桑嬤嬤神神秘秘地說什麽呢?也不知你給桑嬤嬤下了什麽迷魂湯,現在她對你言聽計從的。”

“咱們這回出去,是執行秘密任務。不可叫旁人知曉的,我是叫桑嬤嬤為我們打掩護。”

“你又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了。”司語舟翻了個白眼,“聽你的意思,好像這國公府裏潛伏著什麽壞人似的...”

司語舟突然止住了話頭,孟雲禾也不挑明了,反而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起來。

司語舟很聰明,也很敏感,有些話她根本不必明說,司語舟也能夠明白。他如今已有七歲,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,她不能光教他讀書養性,也要教他為人處世,應付潛在的危險。

生在這樣的世家裏,他便不能只做個心性單純的孩子。

成長這一課,雖是殘忍,卻是必須要學的。

孟雲禾將眼睛悄悄張開一條縫,瞧見司語舟小臉上滿是思索,孟雲禾目的達到,嘴角逸出一絲微笑。

大約過了半個時辰,馬車便將他們送到了地方。

今日孟雲禾不想驚動旁人,除了叫桑嬤嬤打掩護之外,她也沒有帶著銀屏和繡朱兩個丫鬟,乘了一輛樣式簡單的馬車便出了門。雖說是帶司語舟出來聽說書的,但那國公府的各個心思深沈,她覺得自己還是行事小心一些更為穩妥。

趕車的是龐正,這小夥子素來機靈,也會些拳腳功夫,帶著他,孟雲禾也能放心些。

孟雲禾拉著司語舟下車,司語舟在外頭倒是乖覺,竟出人意料的沒有反抗,孟雲禾心裏覺得有趣,順手捏了一把司語舟的臉膛兒,就跟以前在孟家捏孟錦燁時一樣。

司語舟的小臉又嫩又軟,這短短的時日,就比孟雲禾剛見他的時候健碩了不少,孟雲禾心底滿是驕傲,這可都是她的功勞!

司語舟被孟雲禾出其不意的動作捏懵了,他楞了一下才皺起眉頭,想閃躲又忍住了。

今日他便暫且讓著這女人。

嗯...看在...看在她帶自己來聽說書的份上吧!

心底的成就感讓孟雲禾心情更好,她牽著司語舟的小手,看見旁邊有賣冰糖葫蘆的,不覺食指大動,立馬上前去買了兩串,她將一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遞給司語舟。

“給!”

“段姨娘曾說,外面的吃食不幹凈。”司語舟皺起眉頭,猶豫了一下還是說,“你也別吃了,萬一不舒服了再怪我沒提醒你。”

“段姨娘還說,住在籠子裏最安全呢,你願意永遠住在籠子裏嗎?”孟雲禾不以為意,“不吃就不吃,我一個人吃兩串兒!”

段姨娘何曾說過這話了...司語舟在心裏犯嘀咕,可轉眼間,他的目光便被街上形形色色的小販吸引住了。有一群人圍著一個人,那人穿著樣式很不尋常的衣裳,寬袍大袖,五彩斑斕的,臉上也畫的誇張,看不著本來的面目,那人衣袖一掩,突然又換了一張臉...

司語舟嚇了一跳,握住孟雲禾的手一緊。

孟雲禾只笑不語,一邊吃糖葫蘆,一邊繼續拉著司語舟往前面走,司語舟伸長脖子,見那奇怪的人,居然開始噴火了!

“母親,那人為何會噴火啊?”

司語舟出口之後,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,等他意識到自己喊了什麽後為時已晚,他尷尬地頓住腳步,後悔自己做出了愚蠢的行為。

如今他與那女人鬥得正起勁,日後有機會還要將她趕出國公府呢,今日他這般,不是朝著她示弱了嗎?

孟雲禾也沒料到司語舟會叫她母親。

乍一聽見,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隨即便有些激動,但她看到司語舟現下僵硬的神情,也已經快速地冷靜了下來。

方才那一聲只是司語舟的無心之舉,這別扭小孩現在心裏定然又後悔又局促,於是孟雲禾好像根本沒聽見他方才叫了她什麽一般,依舊神色如常地對司語舟解釋。

“這是民間的雜耍手段,是他們的一種表演特技,表演的時候他們嘴裏含著根管子,管子裏呢有松香末和沒完全燃盡的紙灰,噴火的時候表演者吹氣,便會有火花噴射出來。”孟雲禾笑著說,“舟哥兒,這外頭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新鮮玩意兒啊?”

瞧她的模樣,應是沒聽到他剛才那句呼喊。

司語舟稍稍放下了心。

不然依照這女人的性情,早就得意得又蹦又跳了吧。

司語舟的身子漸漸又松軟下來。

這樣就好,不然他也太丟臉了些。

感受到司語舟的身子變化,孟雲禾也松了口氣,這孩子敏感又要強,對他一定要講究手段才行,萬不可磋磨了他的自尊心。

“嗯,是挺有意思的。”司語舟瞧著那些新鮮玩意兒,“在國公府裏都見不到。”

“對啊,這世間是很美好的。”孟雲禾燦爛一笑,“舟哥兒你現在還小,還有許多等著你去一探究竟呢。”

“嗯。”

司語舟眼睛裏漸漸有了神采,他以前覺得,國公府就是這世上至高至好的存在了,國公府裏錦天繡地,畫棟飛甍,人人趨之若鶩,他也不屑於外頭的那些卑怯狹小的蕓蕓眾生。

可如今他才發現,國公府雖好,但外頭的天地更大,即使不像國公府那般井然有序,烏衣門第,卻參差不齊,眾生百態,引得他想去揭開那一層神秘的面紗。

“這算得了什麽,讀萬卷書,行萬裏路,你還未見識過煙雨朦朧的江南水鄉,也未見識過碧海藍天的海鳥漁船,更沒去爬過峰巒疊嶂的重重山峰,也沒去探尋過那白練騰空的天邊瀑布。舟哥兒,”孟雲禾的神情突然凝重了起來,“好好活下去,活下去你才能見識到這一切。”

司語舟想像往常一樣與孟雲禾爭辯,可是那反駁她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。

活下去。

這三個字帶著滾燙的熱意和蓬勃的跳動輕輕燒灼著他的心臟。

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。

他想要活下去。

他...能夠活下去嗎?

突然不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鼓樂聲,好似有什麽感應一般,孟雲禾轉過頭,猝不及防,她突然就望進了一汪熟悉清澈的眼眸裏。

只是那雙眼睛再不似以前那般神采飛揚,才短短不到兩個月,那雙眼眸就如同經歷了千錘百煉一般飽經風霜,落滿塵埃,他正巧也朝孟雲禾望來,四目相對,沒由來的叫孟雲禾心頭一驚。

趙淮書一身大紅喜服,挺身玉立於高頭大馬之上,他的目光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朝孟雲禾看過來。

“今日是昌興伯府娶親的日子!”

“聽說娶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嫡長女,瞧瞧這氣勢,這派頭!”

今日,居然是趙淮書和孟雲枝成婚的日子,前幾日,孟雲禾已經叫碧桃代表國公府朝伯爵府送去了厚禮。她近來光學著管家和監督司語舟的養成計劃,竟忘了今日是孟雲枝和趙淮書成婚的日子。

說來也是尷尬,好不容易尋摸了個機會出門,沒想到,就這麽碰見趙淮書了。

趙淮書的眼睛裏滿是疲憊和傷痛,一點都要沒有娶親的欣喜。雖然知曉這事兒陰差陽錯,也不是她能左右了的,她也沒有對不起趙淮書。

可看著曾經單純無憂,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,孟雲禾心裏還是掠過一絲疼痛。

孟雲禾又想起了趙淮書最後給自己的來信。

“既今世無緣,唯願你今世無憂。”

她從未為了自己和趙淮書去爭上一爭,她和他,也不過是在這紅塵俗世中萍水相逢,有緣無分,她對他既談不上情根深種,更談不上據理力爭。

她不知道少年對她的情愫如何,她也不想知道。

說到底,她就是個自私的人兒,她永遠只將自己擺在第一位。

嫁進國公府能比嫁進伯爵府過得更舒服,於是她便選擇了嫁進國公府,看似是她被命運嬉鬧作弄,身不由己,其實這又何嘗不是她自己的選擇。

若是她不想嫁,其實誰也逼迫不了她。

孟雲禾淺淺一笑,朝馬上的趙淮書遙遙點頭,便沒有猶豫地牽著司語舟的手轉過身,不再看那喜樂喧嚷,紅妝灼灼的地方。

她沒有相負自己,也沒有相負趙氏的恩情,家族的責任,卻獨獨負了那少年人的感情。

她不知道趙淮書有沒有抗爭過,她也不想再知道。

趙淮書,願你此生和孟雲枝琴瑟在禦,莫不靜好,只有你過得好,才是對我今日相負最好的報覆。

“餵...”司語舟猶疑著還是開了口,“你怎麽突然間不太高興啊?”

“沒有。”

孟雲禾現在不想多說話,語氣也有些冷冷的。

司語舟卻沒有生氣,從那個斜挎小包裏掏出了孟雲禾平日裏最愛的梅子酥:“你要不要吃些?”

孟雲禾朝司語舟看來,司語舟忙將眼睛別開。

“我可不是看你心思郁郁才給你的,只是背著太沈了些。”

這別扭孩子。

“司語舟,你日後一定要有出息,知道嗎?”

“哼,”司語舟還是倔強著偏著小臉,“我憑什麽要聽你的,你又憑什麽命令我。”

“因為...我選擇了你。”

司語舟轉過臉,不明白孟雲禾這話中的意思。

“你知曉我為何嫁進來國公府嗎?”

“自然是因為你貪圖國公府的榮華富貴...”看著孟雲禾淩厲的眼風,司語舟越來越底氣不足,“我怎麽會知曉你心裏頭的想法?”

“我嫁進國公府,不是看中了你父親,而是看中了你。”

“啊?”司語舟更加一頭霧水了。

“日後你就明白了,”孟雲禾突然覺得心情好了起來,她背起來手,一臉驕傲,“司語舟,你不是覺得在國公府孤苦伶仃,無人可依嗎,今後,你有人可依了。”

司語舟的心又被狠狠撞擊了一下。

但他一貫是被沖擊得越狠,越是嘴硬。

“我才無需依靠你呢。”

“那就讓我日後依靠你吧。”孟雲禾笑嘻嘻的。

“哼,厚顏無恥。”

司語舟小聲嘀咕著轉過頭。

她可沒騙司語舟,她的確是看中了司語舟這個能讓她老有所依的便宜兒子,才嫁進來國公府的。不過且看造化吧,就算她最終也感化不了司語舟也沒關系,她一直倚仗的人,其實都是她自己。

不過...現在能和司語舟吵吵嘴也挺好的。

“走,我帶你去茶樓聽戲!”

...

孟雲禾直到黃昏時分才回到鎮國公府。

司語舟像是頭一次出門的土包子一樣,見到什麽都感到新奇,她帶著他逛了一整日,司語舟還戀戀不舍不想回來。而且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,明明她走的兩條腿都快斷了,但司語舟還是一副打雞血似的好奇樣子,她也不忍心拂了他的興致,便強忍著勞累陪著他玩樂。

她可真是一位偉大的好母親。

孟雲禾都有些自我感動了。

因為司語舟就是一只易怒敏感的小刺猬,所以孟雲禾帶他玩了一整日之後,才領著他前去看大夫。本來孟雲禾心裏還挺忐忑的,擔心司語舟抵觸情緒過重,沒想到到了醫館門口,孟雲禾還在猶豫著怎麽說,司語舟倒是很坦然。

“我從小到大看過的大夫又不算少,不就是要帶我看大夫,你怎的還磨嘰上了?”司語舟伸了個懶腰,“不過你今日可真是騙我了,那說書的分明沒講父親的故事!下回你還要帶我來。”

這孩子...孟雲禾也會心一笑。

這孩子是個嘴硬心軟的主兒。

繡朱幫孟雲禾卸下釵環,銀屏也算了一整日的帳,有些疲憊地走進來,見孟雲禾已經回來了,銀屏忙掩上房門,湊近了才問:“怎麽樣大奶奶,事情搞明白了嗎?”

“我猜的沒錯。”孟雲禾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,“舟哥兒只是體弱而已,並沒有什麽致命的大病。”

“那這麽說...舟哥兒活不過十歲的傳言,就是有心之人放出來的了?”

“對。”孟雲禾點點頭,“這個說法含糊其辭,就算追查也難以追查到根本之人身上,而且最絕妙的是,這是個三人成虎的暗示。並沒有哪個大夫明確地說過舟哥兒能活到幾歲,但卻有人刻意模糊了這個說法,將原本的身子弱一步步放大,叫舟哥兒自個兒放棄生念。”

“這可真是好生歹毒。”銀屏也惱怒起來,“這人就是看準了桑嬤嬤也不是個精明的,竟用如此拙劣的手段,妄想毀掉一個孩子。”

“這樁子事是籠罩在舟哥兒心頭的一團烏雲,就算舟哥兒沒能如那人所願過早夭折,也能因這將他養廢。”孟雲禾嘆了口氣,“反正司鶴霄不在,天高皇帝遠的,這事情就極其陰私和隱蔽,任誰也是難以追查。”

“這便是那段姨娘的手筆吧。”銀屏分析說,“小公爺在戰場九死一生,若是舟哥兒不在...對段姨娘生的司鶴清可就有了極大的好處,大奶奶,您告訴舟哥兒這件事了嗎?”

“大夫的診斷自然不是瞞著舟哥兒的,這孩子本來就容易多想,但是,”孟雲禾又嘆了口氣,“這想法在他心頭籠罩了這麽多年,不是那麽容易叫他改變想法的,他說不定以為是我找了大夫誆他呢,為今之計,只有慢慢轉變他心裏的想法了。這件事其實我早就已經猜到了,叫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另外一件事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“舟哥兒對外頭極其好奇,那種新奇感不是裝出來的。”孟雲禾想著司語舟的表現,“司鶴霄既然對這個兒子如此看重,又豈能不知什麽是為舟哥兒好的?舟哥兒與司鶴霄感情極深,可見他們也是相處過很長一陣子的,既然如此,那時候司鶴霄為何要將舟哥兒關在家中,不叫他出門呢?”

“舟哥兒未曾出去過嗎?”銀屏也覺得奇怪,“難道是因為舟哥兒體弱的緣故?”

“這事暫時我還想不明白。”孟雲禾搖搖頭,“現在要緊的,是轉變舟哥兒的看法,從明日起,我就要變變對他的培養策略了。”

“大奶奶怎麽做,婢子都全力相助。”

銀屏拉住繡朱的手,兩個丫鬟一齊沖孟雲禾點頭。

“婢子們永遠相信大奶奶的決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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